管英格瑪?伯格曼執(zhí)導的很多影片都獲得了評論界熱烈的贊揚和廣泛的討論，但是仍然沒有影評人對《秋天奏鳴曲》（1977）進行詳盡的闡釋。我們試圖通過論述英格瑪?伯格曼《秋天奏鳴曲》中不同的美學建構(gòu)類型――特別是音樂的結(jié)構(gòu)――來糾正這種不平衡的現(xiàn)狀。在通常情況下，探討不同性質(zhì)的電影音樂，目的是為了檢驗不同類型的藝術(shù)表現(xiàn)模式所具有的張力。通過（音樂）這個中介，進而探討另一個媒體（電影）的諸多細微之處有時不免失之偏頗。然而，恰恰是“秋天奏鳴曲”這個標題提供了在音樂和電影形式之間進行比較的可能性，――音樂在這部影片中起到了關(guān)鍵性的作用――而伯格曼在描述自己的作品時往往采用音樂方面的術(shù)語。1）首先，我將考查兩種不同樣式的電影音樂（常用的術(shù)語是“巴洛克”、“早期古典主義”和“浪漫主義”）。然后，我將更進一步，敘述美學建構(gòu)方式的局限因素、危險系數(shù)以及實際存在的可能性。 <BR&NBSP;&NBSP; /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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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影片的標題“秋天奏鳴曲”開啟了一種公然反抗電影形式的期待視野。秋天是收獲的季節(jié)，――在不知不覺地進入冬季之前收獲果實――同時，這個季節(jié)的色彩之豐富又讓人目不暇接。具有諷刺意味的是，伯格曼卻始終如一地使用著他那塊褪色的“調(diào)色板”，極少表現(xiàn)鮮花，卻在令人沮喪的黑暗之處不惜筆墨。這里不是特殊的季節(jié)，既不是春天，也不是冬天，大概也不是新的開始和終結(jié)――影片抵制任何一種絕對（不論是肯定或是否定）。2）片名中的“奏鳴曲”一詞最直接的關(guān)涉，是影片在謝啟名單中播放的亨德爾F大調(diào)奏鳴曲（作品1號）的第一樂章。在亨德爾/巴洛克時代，“奏鳴曲”是一種適合于獨奏樂器（在這里指長笛）和低音伴奏樂器（在這里指大提琴和大鍵琴）演奏的、輕松隨意的作曲類型，通常由7個不相連的、音樂對比強烈的樂章組成。由于伯格曼的影片給人的感覺就像一段完整的器樂演奏曲，因而，片名中的“奏鳴曲”一詞也可能指涉奏鳴曲的一個樂章。這種通常相當“明晰”的音樂形式――在古典音樂時代已經(jīng)上升到了突出的地位――由三個原則性的章節(jié)和諧地組成：“呈示部”（引介兩個主題）、“展開部”（由已經(jīng)出現(xiàn)但尚未展開和詳述的音樂元素組成）和“再現(xiàn)部”（是呈示部有變化的重復，有時，為了給聽眾更完整的感覺，接下去會有一個“尾部”或結(jié)尾）。從表面上看，伯格曼緊湊的結(jié)構(gòu)，3）也就是斯特林堡的“室內(nèi)戲劇”就象征性地遵循著這些音樂結(jié)構(gòu)上的原則。 <BR&NBSP;&NBSP; /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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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《秋天奏鳴曲》的“呈示部”引入兩位主角――伊娃（利芙?烏曼飾演）和夏洛特（英格麗?褒曼飾演）――的意圖非常明顯。在第一場戲中，伊娃坐在寫字臺前，就像十八或十九世紀油畫中的貴婦人。而建筑線又為這幅泰然自若的婦女肖像添加了畫框：背景中的窗“框”、前景中大房間的門“框”又圍合了她狹小的寫作空間。她的丈夫維克多（哈尼爾?比約克飾演）向我們介紹她（第一次用畫外音，走入鏡頭，然后直接面對攝影機）。在維克多進入鏡頭之前，他說話的位置似乎就是攝影機所在的位置，也就是說，他的視角也就是觀眾的視角。因此，他也將和我們一樣對“她的想法”一無所知。 <BR&NBSP;&NBSP; /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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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畫外音使我們自覺地意識到觀眾的身份，第一個油畫般的鏡頭則在觀眾和演員之間產(chǎn)生了審美距離。在畫外音中，伯格曼使用了戲劇上常用的手法――即角色甲滔滔不絕的獨白，角色乙則默不作聲，被人遺忘在背景中。而伊娃給夏洛特寫信的那場戲中，電影運用了在伊麗莎白時期的舞臺劇中常用的手法――“發(fā)現(xiàn)場景”（指情節(jié)分散，通過側(cè)面描寫在更為寬闊的戲劇空間內(nèi)塑造人物、發(fā)展劇情的戲劇手法）。同樣的，夏洛特出場的鏡頭也具有油畫般的質(zhì)感。伊娃的視線通過一塊窗玻璃，注視著夏洛特來到她的住所：她從奔馳轎車里走了出來，由于旅途后疼痛一直困擾著她，她下意識地彎著腰。在影片中，夏洛特起著不同的作用，而她那“戲劇性”的姿勢，那是一種自然的“表演”--英格麗?褒曼對角色的演繹--正精確地將伯格曼的劇本從文字具體化為電影。 <BR&NBSP;&NBSP; />
也許，《秋天奏鳴曲》的展開部開始于伊娃和夏洛特彈奏肖邦第二前奏曲。但呈示部的結(jié)束并沒有明顯的標志，沒有一個“主音”來將伯格曼的電影分離開來，而在音樂奏鳴曲中我們通常能夠聽到這樣的“主音”。同樣的，在《吶喊與低語》（1971）中，由于播放謝啟名單是在影片正式開始之前，因而在最后瞬間――如果在聆聽一段典型的古典音樂，那么我們會期待著那個音符的出現(xiàn)――心理緊張感并沒有被“削弱”。在古典音樂作品的最后時刻，它一定會涵納和融合所有的樂段，并把它們巧妙地擰成一股繩子，有力地引向最后一個音符（例如：莫扎特第四十交響曲中第一樂章奏鳴曲）。 <BR&NBSP;&NBSP; /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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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我認為伯格曼影片的呈示部――重復出現(xiàn)的靜止鏡頭、繪畫風格、對稱平衡的場面調(diào)度（特別是在影片的前半部分）具有一種“巴洛克”（如早期的巴赫或亨德爾）或者“早期古典主義”般的氣質(zhì)。在關(guān)于希區(qū)柯克的一篇文章中――為了回應一種觀點：導演“總是讓影片頭緒紛繁”  ――戈達爾這樣寫道：“正是由于導演留下了這些‘線索’，它們才不僅僅是‘線索’，而成為一座輝煌的建筑物的梁柱，值得我們認真推究?！保ǜ赀_爾，38頁）這段話同樣適用于伯格曼的《秋天奏鳴曲》。 <BR&NBSP;&NBSP; /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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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伯格曼的作品一再地將一種音樂形式（如巴洛克賦格曲，或是像古典交響樂和奏鳴曲）作為他藝術(shù)表現(xiàn)的方法，從而吸引觀眾的注意。這些形式至少在表面上看是“顯在的”，它們是藝術(shù)家的一種工具，對于觀眾來說她們也容易領(lǐng)會，從中獲得一種愉悅。因而，看完這部盤根錯節(jié)、巧妙布置的影片，你會有一種喜悅的快感和滿足感。通常意義上，在巴洛克音樂和古典音樂中，旋律線非常清晰。在伯格曼的影片中，場景經(jīng)常由油畫般的、平穩(wěn)安定、令人難忘的“畫面”構(gòu)成（盡管那些畫面通常是沒有對話的閃回鏡頭，卻“意味深長”）。影片中的人物既復雜又清晰；通過許多發(fā)生在往昔歲月中的隱秘的細節(jié)，人物性格被清晰地刻畫出來。4）（具有悖論意味的是，這些特征都沒能破壞故事帶給我們的奇異的“似曾相識”的感覺。） <BR&NBSP;&NBSP; /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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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影片的攝影技巧看上去很簡單，幾乎沒有快速運動和搖動鏡頭（試圖將自己的主觀愿望和不可告之的目的強加于人）。“巴洛克”/“古典主義”風格明晰而又嚴謹：“容易理解”和“似曾相識”的人物，靜止的、通常是“客觀化”的鏡頭，柔和的色彩，油畫般的影像，中長鏡頭的反復出現(xiàn)以及冷靜的剪輯，也是影片前半部分的主要特征。但《秋天奏鳴曲》的某些方面：比如伊娃和夏洛特最后的對抗和“不和諧”的結(jié)局――交織著希望和絕望，酷似浪漫表現(xiàn)主義，又表達了一種難以抑制的痛苦，就像肖邦的音樂。 <BR&NBSP;&NBSP; /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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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伯格曼剪輯出緩慢的節(jié)奏，在一開始使影片平和、靜謐；但很快這種平衡就被快節(jié)奏的情感波動所打破，特別在母女對質(zhì)的一場戲中達到高潮。夏洛特和伊娃之間矛盾重重，她們又愛又恨，相互吸引又互相排斥。兩人之間存在著一條臨時的邊界，但這條脆弱的邊界在兩個火藥桶面前顯得一堪一擊。久別重逢就像一場隔靴搔癢的玩笑，為“和睦相處”所做的努力卻演變?yōu)樽詈蟮臓幊?；與此同時，現(xiàn)在的生活又被壓垮，她們沉浸在對往昔的痛苦回憶之中。肖邦的第二前奏曲暗示了這一轉(zhuǎn)變：起伏波動的強弱變化和戲劇性的變調(diào)相結(jié)合，踏著肖邦第二前奏曲的節(jié)奏，是典型的“浪漫主義”風格。在這段音樂中，旋律、調(diào)性和小節(jié)（音樂的“呼吸”）之間的邊界模糊了。雖然肖邦遵循亨德爾、巴赫和莫扎特的傳統(tǒng)，他的音樂卻不會給人造作的感覺。取而代之的是――如在伯格曼的影片中――肖邦的音樂具有一種狂想曲般的不可預見性，那是隱藏在音樂表層之下的痛苦試圖打亂音樂的秩序。 <BR&NBSP;&NBSP; /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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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在伊娃和夏洛特的最后一場戲具有特殊意義。鏡頭似乎已“不能”容納她們的面孔，往往一個側(cè)面的臉部特寫就占據(jù)了整個畫面。這似乎在暗示我們：很多東西是不能在有限的鏡頭表達的。只有一次，我們能完整地看到一張正面的臉。影片的高潮段落開始于兩張扭曲的臉帶給我們的震撼，伊娃清晰地說出了最可怕的事：“媽媽之所以痛苦是為了讓女兒也痛苦。這就像臍帶還沒被割斷……媽媽，我的憂愁難道是你隱秘的愉悅？”此時，電影就像很多浪漫主義音樂那樣變成了一種進攻的武器。攝影機越來越推近，毫不回避地審視人物，將她們的丑陋和困惑的一面暴露在人們面前，這種殘酷簡直讓人難以承受。5）正如在《吶喊與低語》中，甚至當攝影機推近主角時，它也很少“參與到情節(jié)的發(fā)展”中去，讓他們赤裸裸地面對觀眾，從而產(chǎn)生一種“零度客觀”的效果。（伯格曼《影像》86頁） <BR&NBSP;&NBSP; />
兩種表達方式之間的沖突――（泛指的）巴洛克/早期古典主義（如亨德爾）的嚴謹和浪漫主義（如肖邦）的放縱感情――在影片的開始部分就可以感受得到。那是亨德爾樂曲中平穩(wěn)和諧的旋律結(jié)合著抽象畫般狂暴的筆觸。音樂是“耳熟能詳”的旋律，畫面卻是怪異的色彩